胡思乱想的纸壳箱

节操喂狗,狗不吃只好捡回来
内心是个无洁癖无下限的人,只是爬墙动作太慢容易被卡住

【三日一期】明月几时有

历史细节没查出入可能会很大请看个热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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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永元年,十五夜。

高台院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这位传奇女子跌宕一生,如今死亡的味道终于缠上了她瘦小的躯体。念珠停下了,经文也停下了,三日月宗近一瞬间以为她连呼吸都停下了,但老妪却突然仰起头,看着略显陈旧却灿烂依旧的天花板,眯眼笑起来。

“说起来,到十五夜了呀。”

“哦?夫人可有些日子没跟我搭话了,还看得见我吗。”三日月也笑了。

“人上了年纪,记性也是,眼神也是,腿脚也是,越来越差啦。”年迈的女人说着,想起身,却脚下不稳,险些摔倒。三日月立即起了身,然后站在原地,眼看着木下利房穿过付丧神的身体,上前扶起养母。

“母亲,您小心,身子要紧。”

“人呀,真是不想输给年纪。”

老妪在养子的搀扶下,一步步挪出门。高台寺不大不小,刚好包得住她的后半生。三日月跟在后面,看着那矮小的身影走出山门,步履蹒跚,反倒像是新生的婴儿。

“夫人何出此言,比起我这把老骨头,您还年轻得很呢。”

“哪里的话,母亲您肯定还能好起来的。”

“哈哈,你可真会说话。”高台院大笑了两声,像她年轻时那样豪爽利落,但这两声又似乎耗尽了她全身力气,脚步停了。

“母亲?”

“哎,不想输给年纪呀。”她摆摆手,“我累了,送我回去休息吧。”

三日月宗近跟在后面,再没有说话。

天色不太早了,天气也有些凉了,山风吹下来,铁打的身子也要抖三抖。古刀望着西边渐渐泛红的天空,似乎想起了什么。

“夕阳,真好啊。”

高台院突然说。

“是呀,母亲。云霞遮掩,金光万丈,着实是美景。”

三日月却停了停才说话:“日落复出,金体轮回。佛灭之月的夕阳别有一番风味呀。”

女人笑着点点头:“嗯,真好啊。”

刀剑熟悉黄泉的味道,逢魔之时这种气息更盛。自祈福的高台寺到栖身的圆德院,只有短短百步距离,三日月已经随女主人往复无数次了。近些年主人身体日渐衰老,山门外投机的妖魔鬼怪也层出不穷,试图分得一口这奇女子的心魂肉体。古刀不动声色加紧了几步跟在老人身后,而石板路两侧的大树上,密密麻麻都是通红的眼睛。

乌鸦呼朋引伴,剪影消失在屋宇之间。

入了圆德院门,清净了不少,三日月的步子也随之放缓,安心打量起庭院中熟悉的草木。盛夏已经过了,早秋顺着树枝爬上叶子,一口一口吸取满笔的浓荫,膨胀成红红绿绿的果子。

生生不息。以新月为名的古刀抬手触碰树梢,一片未长成便枯黄的新叶飘摇着落下。

新旧交替,日月轮回。世间再无丰臣,却还有木下。

“母亲,怎么了?外面风凉,赶紧进屋吧。”

三日月回过神,发觉高台院正远远看着他。

“抱歉,出神了,夫人赶紧歇息吧。”

女人眯着不再清澈的双眼,却似乎把什么看了个透。

“真漂亮啊。”

晚风吹动她的衣摆,老者的眼神依稀还是那个望着养子们在柿树下嬉戏的宁夫人。

人一转眼就长大了,一转眼就变老了,像树梢的果实,转眼就熟透了,转眼就落地了,再然后,一个冬天过去,就悄悄地发芽了。

“不及您漂亮啊。”

三日月摘下一片仍旧翠绿的叶子,顺风送过去,老妇笑着伸出手,却没能接住。

“母亲?”

“回去歇息吧。”她笑着,对木下定房点点头。

今年的枫叶什么时候才会变红呢。三日月跟在走廊上,望着半山枫树,悄不作声。

养子搀扶着养母到卧室门口,交给两位女尼照顾,之后似乎还有别的事,郑重地告退了。古刀就静坐在门口,闭上眼睛假寐。

屋里传来老人还很精神的话语声:“我累了,你们退下吧。”

两位女尼应了声,离开房间,门口的古刀一动不动。门里传来咳嗽声,门口的古刀依然一动不动。

“这么躺着……倒叫我想起伏见了。”

她突然这么说,三日月才抬了眼皮。

“伏见吗,真让人怀念呢。”

“藤吉郎喜欢金的,瓦片都烧上了金,太阳照着黑瓦,亮闪闪的。”

“是呀……”三日月低下头,似乎回忆起什么,笑了,“亮闪闪的,活像一团小太阳。”

“他呀,为秀赖的事着急上火,脾气不好,还知道安慰我,叫我别生气……”

“是呢,太阁殿下到底是个会用心的人。”

“都过去了呀。”

“都过去了呢。”

两位老者隔着门扇,各自叹息。

“三日月宗近啊,还在吗?”

“在。”

“我这个老太婆啊,年纪大了,越来越无聊了吧,你是不是也无聊得睡过去了?还是,我眼神不好了,看不见你了呢?”

三日月歪歪头笑了:“因为夫人已经没有必要看见我了吧。”

“我呀,大概没有多少时日了。年轻的时候,总想努力活。上了年纪,知道自己的天命了,好像就不那么怕死了。”

“人类总是这么说呢。”

三日月不置可否,远望山林树木闪耀着夕阳的金斑。

“等我去了那边,就该能见到藤吉郎了。你也可以去找找那把太刀了吧。”

古刀一愣,转头看向不透明的障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夜,我看到了呀。你小心翼翼走到窗边,向西伸着手,全没了平时的稳重模样。我就心想,人也好,刀也好,年纪大点总是容易看得开吧,但也总是会心疼的吧,你和我啊,一样的呢。”

“……瞒不过夫人。哈哈,失态了。”

“那之后吧,我明知你是小锻冶宗近的名作,却总忍不住想把你当儿子对待。对不住你啦。”

千年古刀一时失笑道:“原来如此,我也是夫人的养子了吗?难得给我忠孝两全的机会,可不能偷懒喽。”

“等我走了,我想……让你去台德院殿下身旁。”女人的声音开始有些疲惫了,像是枯水的鸭川:“秀忠是个好孩子,替我看看他的天下吧。而且尾张藩参勤交代的时候……兴许能见到他吧?”

“……让您操心了,惭愧。”

“这次,跟一个好主人……别再……嗯,别再动荡了。古人说,但愿人长久……”

又等了一会儿,她没有再继续说话,只传来平静而漫长的呼吸声。

“可是这词,跟我差不多年纪了,够长久了吧。”

三日月倚靠在墙壁上,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几只透明的影子站在庭院里,幽幽看着他。

“来接她吗?还不到时候呢。”

那些影子不言语,也不走,忙于宴席的往来人群似乎也全然视而不见。三日月观察片刻,就闭上了眼:

“今晚还有赏月宴,可别给她添乱哟。”

影子们一动不动,忽明忽灭地闪烁,仿佛自盛夏残存至今的萤火虫。三日月宗近则懒洋洋地靠在墙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他朝天举起手,似乎在邀谁对饮。

“……不知……嗯……天上宫殿?今……今天?唔……”鲶尾歪着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下一句了,索性耍起赖,“这个太早了!记不住了!换一个!”

“鲶尾君真是的。”物吉手上捧着一卷书,对另一把小胁差叹口气,“不是你说什么都可以的吗?”

“哎嘿嘿……”

两柄胁差坐在箱庭边,偷看德川义直书房里拿来的书卷,头顶上是十五夜的月亮和南泉一文字。上屋敷一代都是大名宅邸,十五夜名月,各家当主去赴将军的宴,夫人和家臣们也在自家宅邸里喝酒赏月,御三家的尾张德川自然不例外。南泉凑热闹翻上房檐溜达了一圈,刚刚回来,蹲在檐角上像只野猫。

“对了,一期一振呢?”南泉从瓦片里揪下一棵草,嘴里咬一口又吐了出来。

“一期哥去夫人的赏月宴那边了。”鲶尾和物吉对调了位置,从走廊边探出半个身子回答。

物吉则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起了身:“一期一振先生是去替我的班了,这么说,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诶——再玩一会儿嘛!”

鲶尾合上书放到一边,抱着物吉的脑袋不让他走,南泉见状哈哈笑着跳下房檐,拉住了鲶尾:“你就让他去吧,我陪你玩!”

“南泉先生没问题吗……”

“哦?你口气很大嘛。”

“喵?”鲶尾突然说。

“喵、喵?”南泉突然回答。

“喵——”

“喵??”打刀反应了一会儿,而胁差少年已经跑出了三丈远,“鲶尾!”

物吉看着两把刀打打闹闹地跑了,收拾收拾东西,就离开了箱庭,往宴会方向去了。

仆从来往穿梭,忙碌而安静,一期一振正站在人群外围,远远望着灯火阑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物吉穿过人群,从他身后接近,一期一振没有回头,顺着就接了下去:“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难得今天不用陪主君见将军大人,物吉殿不多休息一会儿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转过身,低头向相州的胁差微笑。物吉仰起头相视而笑:“一期一振先生果然背下来了呀。”

“近日少有机会出门,就常泡在主君书房里,翻翻书看,不知不觉就暗记下了。”太刀谦逊地点点头,“倒是物吉殿,几乎寸步不离主君身边,还抽出空看书。”

“义直大人喜好汉籍儒道,佩刀也得好好学习呀。”小胁差说完,向一期一振行礼,“辛苦一期一振先生了,请您去休息吧,这边交给我。”

一期一振也不推辞,还礼:“有劳物吉殿了。”

转身离了人声鼎沸处,一期一振一路向幽静而行。宅邸大得很,似乎到处都能安身,又似乎小得很,被夜色里那江户城天守的剪影压得严严实实。

终于从百年战乱中获得安定的日本正在休养生息,回想一下,这场漫长的战火从一期一振出生的时代持续到了一期一振再刃的时代,想再回忆这究竟是多少个百年的长度,就怎么也数不清了。

都过去了啊。

十五夜的月色洒在走廊上,银白似雪,映着这片盛世江山。

一期一振立在走廊边,恍恍惚惚像要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不清是要想起什么,就这么仰头看着月亮,仿佛一只金色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四下安静得很,恍惚能听到鲶尾和南泉打闹的声音。

仿佛是……曾经听过的声音……

他一走神,满月看上去仿佛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弯了起来。一期一振楞了一下,再回神,满月还是那个满月,安静地看着他。

是自己想太多了吧。他低下头,不再看着月亮。

鲶尾和南泉的打闹声渐渐近了,不一会儿就看到打刀和胁差跑过走廊,穿过仆从们的身体,踩得地板咚咚响。

“哇,一期哥!”

鲶尾看到兄长,一下子老实了,南泉摁住他的脑袋,嗓子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鲶尾,又给南泉殿添麻烦了?”

“没有啦——”

南泉倒也不追究,揉乱了鲶尾的头发,笑嘻嘻的:“没有,我俩活动活动筋骨。一期殿值班辛苦啦。”

“职责所在罢了。家弟给南泉殿添麻烦了。”

“没什么,也不用这么客套,都是老相识了。”南泉说完才想起什么似的,拍拍鲶尾的脑袋,掩饰尴尬,“啊我是说,咱们在大阪的时候就认识了,喵。”

“大阪……是吗。”

他们听说过但是不记得。也许是老天不让他们记得,也许是家康公有意安排,关于这件事已经没人说得清了。

但是留存下来总是好的,还有机会去听说和回忆。

“嗯,大阪城的月见宴席可华丽得很,热闹极了。太阁大人坐在这里,北政所坐在旁边,然后淀姬坐在……”

南泉在地板上比划这位置,从官位排序到乐队列席,记得一清二楚。鲶尾蹲下来跟着听跟着点头,一期一振却被另一句话抓住了。

“……然后,三日月宗近半路就溜走了,每次都是一期殿给抓回来,这老头子啊……”

三日月?

他想起那弯月亮,从无月之夜复苏第三日的新月,象征新生和复活的月亮。

“说起来,听说高台院大人贵体欠安啊?”鲶尾在一边探头探脑。

“毕竟年事已高,说句不吉利的,她这个年纪这个身份走了,也是善终了。”

藤四郎兄弟俩点点头,一期一振又追问:“那位三日月宗近,现在也守着高台院大人吗?”

“我是这么听说的。”南泉点点头,“有点不放心啊——无论在足利家还是丰臣家,那把三条宗近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侍奉人的样子喵。”

“嗯……三日月宗近啊,”鲶尾捧着脸,“有点想见见呢,毕竟,你看,是三条宗近诶,山城的大前辈啊,小锻冶的那位!”

“是呢,能有机会共事就更好了。”

“早晚会有机会的,”南泉拍拍两个藤四郎的肩膀,“就像鲶尾刚刚没背完的那个……最后两句是什么来着?”

南泉意有所指似的盯着一期一振,一期一振只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前面还有一句此事古难全呢。”

“没事的,我们是刀呢,能等好久。”鲶尾却非常有自信地拍拍胸脯。

“是啊,虽然你这么久都背不下一首苏轼。”

“白、白居易我还是能记住几首的!”

三把刀互相调侃起来,伴着初秋蝼蛄的鸣声。

一期一振找到三日月宗近的时候,老头子居然在屋顶。平时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谁知道他上房揭瓦的时候怎么这么灵活。

“大家都在大广间喝酒呢,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一期一振拍拍身上的尘土,三日月却拍了拍他身边的瓦片:“这儿不是清净嘛。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您可真是我行我素。”

嘴上抱怨着,一期一振还是坐下了。

十五夜已经是初秋的温度,没有酒也没有团子,一轮中秋名月高悬清空,屋顶上的风也不怎么温柔,穿得少了还是会感到一丝凉意,一期一振拽了拽衣领,还是被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高处不胜寒呢。”

三日月随口一说,竟还带着笑意。

“那您为什么还待在这呢?”

“哎呀,想试试在高一点的地方赏月嘛。”

这位大人是有多任意妄为啊。一期一振叹口气。

但确实很漂亮。

曾经,夜里的光明很珍贵,于是月亮在夜空里显得那么神圣而明亮。如今,大地彻夜通明,月亮似乎也被人间烟火掩盖了,唯有这不胜寒的高处还能看到当年的月色吧。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哦?一期也会背呀?”三日月眯眼笑着,“我以为东坡居士没什么人会读的。”

“在尾张家无聊时候读过,权大纳言收藏了不少大陆的典籍。”

“说来确实,他好儒学来着。哎呀,正是这样,才想不到他会拥兵进江户,彼时我到德川家还没多久,吓了一跳呢。。”

“确实如此。那举动也让我苦恼了很久。”

两人笑着谈论近六百年前的往事,看流云被晚风推着飘过月亮,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结果,旧事还是都过去了呀。”

“是的,都过去了。”

他对着月亮微笑,不必说也知道,身旁的他也一定在微笑。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期一振转过头,正好三日月也在看他。

“幸好,我们可真够长久了。”

“是的。”

薄云轻罩着月亮,两个剪影连在了一起,凉风一吹,又偷偷地分开。

“所以,一期,我有件事要对你表白。”

“……嗯?什么事?”

三日月宗近眯眼笑道:“其实……”

“……其实?”

“惭愧惭愧,我爬上来下不去了,帮我一把吧?”

一期一振苦笑着拉起三日月宗近的手:“就猜您是下不去了。我扶着您,一起走吧,大家都在找您呢。”

“哈哈哈,又给一期添麻烦啦。”

月光降下屋檐,映照人间烟火。

“一期啊。”

“是?”

“人也好,刀也好,年纪大点,真好啊。”

那双金色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好像一双新月。

“是的,长长久久的,真好。”

千里共婵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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